玉米糊
文/高令亚
说起玉米糊,四十岁以上的人最熟悉不过了。小时候,我是最怕喝玉米糊了,天天吃,一点也不搪饿,未到中午就饥肠辘辘。什么东西天天吃,自然就生厌,没有啥胃口。玉米糊,闻起来香,可吃起来不咋的,粗粝,有点剌舌头。每次姐姐们烧玉米糊,我就生抵触情绪,宁愿饿着也不吃。母亲心疼我,就煮点米饭,或烙个面饼优待我,使姐妹们看着眼馋,但也没有和我争,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。村里的重男轻女思想严重,家里姊妹又多,她们也觉得合理呢。那时候,我年纪小,不懂事,自然不会想许多。只是成年后,想到我那时的自私,颇多羞愧,觉得很对不起她们。可又一想,毕竟是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,事情已过多年,我心中才稍稍释然了些。
秋天是玉米收获的时节。无论是在大集体时,还是刚分户单干时,村里都种植大片的玉米。秋收时,水稻是主粮,玉米是辅粮,相较其它杂粮,诸如黄豆,绿豆,山芋等要多得多。玉米碾成面粉可以煮粥,可以烙饼。玉米饼很硬,咀嚼起来有点费劲,口感粗糙,难咽。可在那时,饼算干饭,大家吃起来还是津津有味,至少能填充肚子,比起稀粥来受欢迎得多。
玉米成熟时,棒子金黄,籽粒饱满,圆润,排列整整齐齐,在阳光照射下闪着光芒。秋天,常常看到农家小院内外晒着剥了皮的玉米棒子,一地的金黄。玉米棒子横七竖八,随意的躺在地上,享受温暖的秋阳。它们头挨头,头碰脚,脚触脚,身挨身,倒像亲密爱人,吻着,抚着,好像在私语,让人看着想着有点脸红。玉米棒子的称谓颇有阳刚之气,让人生威武雄壮的联想。玉米棒子很男人。你看,生在田里时,玉米秆腰身挺直,绝不旁逸生枝。那棒子就从腰身长出,被层层叶片(皮)包裹着,竟在穗子周围和顶端生出细细长长密密的胡须来,胡须有黑色的,白色的,紫褐色的,看起来像个耄耋之年的老人,在秋风中微笑,等待主人将其收获。
掰玉米不是个轻松的活儿。挎着竹篮子,挨着玉米秆掰棒子,手腕用力,咔嚓声不断。在玉米地里,玉米秸秆高过人头,密不透风,毕竟是秋天,阳光还有点火热,所以,掰玉米时,不一会儿脸上尽是汗水,衣服很快汗湿。玉米叶子剌手剌脸,人出来时常常脸和手都有有红印。玉米棒子摘后,田里的秸秆需要砍掉,种植小麦。秸秆不是用刀砍,而是用锄头刨,用的是脆劲,一锄头一根。刚开始时,我没有把握技巧,两三锄头才能刨掉一棵。锄把握得太紧,手心立马泛红,还会起泡。干农活有技巧呢。出蛮力气不见得出活儿,这就叫出力不讨好吧。以前烧草锅,玉米秸秆晒干后,挑回家中烧火。
不喜欢吃玉米糊,但玉米地里还是留下了我们童年的脚印和难忘的记忆。玉米棒子的籽粒正饱满黄嫩的时候,我们会偷偷的掰几穗,烤着吃。在田梗低洼处,挖个小坑,上面担着几根木棍,一个简易小灶成了。我们把剥了“皮”的玉米棒子放在上面,点着了下面的烧草(捡拾的),用文火慢烤。一会儿,玉米粒焦香扑鼻,勾得人馋涎欲滴。肚子里的馋虫纷纷醒来,待享用这美味。我们躺在草埂上,一粒一粒的剥着吃,香着呢。一会儿,我们的周围弥漫着香气,在风中飘散。吃着玉米,看起来很滑稽,手指黑黑的,嘴角黑黑的。我们相互嘲笑着长出了黑胡须,人人像个小老头。
玉米秸秆长高了,水分多,我们会拔几棵当甘蔗吃。农村的孩子很聪明,能凭眼睛和经验识别甜秸秆来。甜的我们叫大甜梢。选到好的,绝不亚于甘蔗的汁味,鲜甜,汁液多,咀嚼有滋有味,更何况,小时候哪有甘蔗吃啊!
玉米,有很多好听的名字,像玉蜀黍,玉茭,棒子,苞谷,苞米,苞芦,珍珠米等。在我们藕塘这地方有个很俗的名字——大芦粟。你若是在农村说苞谷之类的,保准不少老人听不懂。苞谷在谷雨前后点播。整田墒,挖土埯,行列整齐,散种子,填平土,只待一场小雨,苞谷苗出土。苞谷幼苗出土后,田里一片青绿,显得很有朝气。幼苗在阳光雨露下长得很快,可以说一天一个样儿。农村人很勤快,会适时到地里锄草,松土,为的是不让草欺苗,吸养分,让幼苗茁壮成长。苞谷幼苗叶片就不小,扁扁的,弯弯的,像绿色翅膀,在风中招摇,十分清新可爱。只要天不干,秸秆像随风一样生长,很快亭亭玉立,被绿叶包围着。苞谷抽穗时,最怕天旱无雨了。夏日骄阳似火,炙晒叶子,天不下雨,叶子就会变黄变枯。这时,村民最焦急了,他们会想方设法抽水保苗,否则,时间久了,苞谷就会歉收,甚至绝收。干旱季节里的苞谷棒子,籽粒不饱满,往往是“花棒子”,因为上面籽粒稀稀拉拉的。
苞谷棒子收到家后,先晒干。待闲时人工脱粒。我们家会准备一个大筛子,盛放玉米粒。干了的玉米,很好剥粒。我们会先用铁起子(平时旋螺丝用的)沿着玉米棒上下刺一道道沟,这样就好褪粒了。为了提高效率,不伤手,我们就用脱了粒的玉米瓤子架在玉米棒子上转动,一手握棒子,一手转动玉米瓤子,自如得很。玉米瓤子是脱了粒的棒子,圆圆的,很轻。它可以当烧草,很熬火;也可以机碎了拌猪饲料喂猪,营养不高,猪能吃上就不错了。
玉米粒需到机房机成面粉,回家后就能吃上大芦糊,大芦粟粑粑了。最喜炸米花的下乡了。每到闲季,炸米花的老头会不期而至,成了孩子们最欢迎的人。老式爆米花机有个黑黑的大肚子,中间粗,两头细,架在火炭盆上。一角钱一炸,自带柴火和苞谷,小米。那时,家家孩子多,为了不委屈孩子,大人们不吝钱物,总会炸上几锅。孩子们围在米花机旁,盯着老头机械的摇着转动机身的手柄。老头不紧不慢的摇着,神态安详,掌握开炸的火候。孩子们闻着锅里溢出的米花的香味,满心期待。最惊心动魄的是开炸那一刻。老人将装米花的袋子套在机身洞口处,快速拔掉开口处的插销,只听咚的一声,米花全冲到了布袋里。场上青烟弥漫,爆米花香气浓郁,扑鼻而来。每每此时,孩子们会忽的退后几步,捂着耳朵,惊出一身冷汗。爆米花真的像开了花。苞谷粒炸开后,像盛开的棉花,白白的,胖胖的,柔柔的。米花吃起来香香的,甜甜的,软软的。甜的米花,是因为在放入灶堂之前在苞谷粒里加了少许糖精。
现在生活条件好了,很少有人家吃米玉糊,玉米饼了。种了玉米,要么当饲料喂牲畜,要么卖出去换钱。
人真的很奇怪。大鱼大肉的精粮吃多了,他们就觉腻了,总是寻一些杂粮吃。以前头天晚上酒喝高了,早上起来一点胃口都没有,于是想到街上小吃店里的大芦糊汤,就迫不及待的到那里喝上两碗,算是醒酒。大芦糊趁热喝下去,滋滋的,在肠胃里蠕动,上下通气,身上微微出汗,舒服极了。现在人们真会吃,在玉米成熟的时候,从街上买来嫩玉米棒子回家蒸煮,啃着玉米粒,吃得很香。以前玉米粒黄色居多,如今科技发达了,国家培育出了多种玉米,颜色各异,有白色的,紫色的,花色的。而且,玉米的口感也大不一样了。
在酒店里,玉米还做成了美食。饭桌上,我们可以吃到蒸煮的一道农家菜,有玉米段子,花生果,南瓜片,山芋等。还有典型的炒玉米粒,里面放其它配料。
喝玉米糊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。现在偶尔吃上它,还觉得香呢。端起大芦糊,童年的日子像电影一样从我眼前闪过,历历在目。在幸福的时代里,我们不要忘记那段艰苦的岁月!这是最珍贵的记忆和人生经历。